“啊,这么回事啊……”
“嗯?”
“不,我意思是说……这不是好事儿么?从今以后,你彻底成了富家大小姐了,哈哈!你差不多是咱们这代同龄人里头,最有钱的小姐姐了。怎么?白得的百分之……百分之……你那是百分之多少的控股啊?”
“我妈妈本来就有从我姥爷和我姥姥那里继承过来的合计54.3%的控股,再加上内部目前不知道怎么匀出来的2%的股份,总共就是56.3%的控股了——也就是说,我目前,马上要成为燊玖制药的绝对最大股东了。”
“对啊,百分之将近五十七的股份,那你这……对吧,这么老多的钱呢!那还不是好事儿啊?你这怎么……能白白拿到这么多的钱,你咋还不乐意呢?”我这话越说,这事情还真就越让我疑惑。
“但问题在于说,我是一点儿如何运行掌控一个制药企业的门道我都不懂的呀!别说这个,我连怎么做出来一片药片的事情我都不清楚呢!”
“那……拿到这些股份,你就得去做燊玖制药的总经理、董事长?”
“那倒不是……本来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刚才我在电话里还不同意呢。后来我妈妈刚跟我做出让步:目前他们的董事会主席还由我妈妈挂名,同时我妈妈去出任燊玖制药的CEO——换句话说,等于目前是我在雇我妈给我打工。”
“哈哈,亲闺女雇自己的妈妈打工,这不也挺好玩的么?”我其实也是实在不懂这里面的头头道道,于是只好这样宽慰着蔡梦君:“而且你看,你是对怎么做一家制药公司的负责人、做企业家没什么了解,但是阿姨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药企女掌门,她比你有经验多了、懂得也多了。所以说,你这不还是白白拿钱么?”
——但说着说着,给我自己都说担心了:首先,“挂名董事”我是听说过,但是“挂名董事会主席”,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其次,如果按照法律来讲,如果燊玖制药未来出了什么经营或者金融上的问题的话,检察院、警察局和税务局或者更高层级的各个系统的机关,首先问责的,肯定是企业内部持股比例最多的股东和关键股东,而现在马上蔡梦君要成为所谓的“绝对最大股东”,那么将来万一燊玖制药出了什么暴雷事件,那她这个对如何经营一家药企一窍不通的小姑娘,就是要去顶雷的……好在目前给她摆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的亲妈。
做亲妈的,总不能去坑亲闺女吧?
“可是,秋岩……我……我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确实是不懂,但是我总觉得这56.3%的股份,对我来说是个莫名其妙的枷锁,而不是像你说的那种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想做的是艺术类或者时尚方面的工作,有了这么多的药企的股份,你说,我还能自由自在地去做其他的事情么?”
我双手隔着被子搂着她的肩膀,继续宽慰道:“我觉得,也不冲突吧。阿姨现在其实不是还是燊玖的一把手么,我看她说她去做挂名的董事会主席和CEO,也是继续在经营行政上主要负责一切事项的,你应该根本不用插手的;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啊,等到每个月按照股份分红的时候,你收钱不就行了么!但好像也不对——我估计就算这些钱划到你的名下了,最后搞不好还得归阿姨管。”
“那要是那样的话,她干嘛现在非要把这些股份转到我的名下呢?”
“这……”
是啊,为啥陶蓁就非得把这些股份转到蔡梦君的名下呢?
而且还这么着急?
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所以更多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了。
“我其实吧,秋岩,我还有一层担心的事情,而且这个比别的更重要……我担心的是……我们家……”
“你们家?你们家咋了又?”
蔡梦君忽地转头看了看我,随后又摇摇头说道:“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哈哈。”蔡梦君还没从忧愁里走出来,又掩饰地对我笑笑,“我瞎合计,瞎说的。”
我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我说蔡梦君小同学,你这会儿已经跟我玩了两次『吃了吐』了。”接着我站起身来,扒开了她的被子,边扒边说道:“行吧,你不乐意说清楚,我也不逼你,来吧……”
她一见我这动作,又急忙捂住自己的乳房,惊恐又忍着笑容地对我反过来问道:“不是……你要干啥呀?你还要拿『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说事儿、然后惩罚我呀!我妈可马上就来了、时间不够了呀!”
“啧!你想哪去了?你还知道阿姨马上要来?来了的话,你就这么光着身子跟她走啊?”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脱掉的衣服,我不得帮你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了么?”
“哈哈……哈哈哈!”
蔡梦君听完,当即捂着嘴巴捧腹笑跌在床垫上。
大概十分钟后,我帮着蔡梦君重新穿好了所有的衣服,等我俩下楼的时候,一辆深蓝色的雷克萨斯LS500H早已停到了我这栋市局宿舍楼的门前。
等我和蔡梦君出现在楼门口的时候,车窗当即摁了下来,但见穿了一件过膝黑色貂绒、盘了后脑发髻的陶蓁正坐在车里,她若无其事地对我和蔡梦君笑了笑:“来吧,梦梦,你项叔叔、赖阿姨他们早就等了好长时间了——秋岩,你好。”
我见状,连忙赶紧对陶蓁惶恐地鞠了一躬:“陶阿姨好。”
陶蓁也马上对我回了个微笑,她在看见蔡梦君朝着自己车子走来之后,又朝我这边瞧了一眼,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后,又睁大了眼睛,对我似笑非笑地又点了点头,直至蔡梦君走到车门处之后,她才挪动那比她女儿更加纤瘦轻盈的身体,窜倒了靠街道那边的里面的座位。
“我走啦,秋岩!你照顾好自己呀!等我有时间了,我再来找你!没事的时候,要多给我发信息!对啦,下周周日,你要来我家吃饭!那可是个大日子!”
她一股脑地把她想说的太多的话一起抛给了我,这让我都有些接不住了:“下周周日是什么日子啊?”
“笨蛋!要过年了啊!这你都忘了啊?大笨蛋!你才是笨蛋!”
紧接着,再没等我说什么,那辆深蓝色雷克萨斯就远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飘下了雪花。
——看来真的马上是要过年了。可我对此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正在我抬头看雪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我的面前掠过又晃了晃。
我在一低头,但见穿着一件厚绒毛呢大衣的徐远,竟然还踮着脚、抬着手臂,一脸严肃——甚至可以用“愤恨”这个词来形容他表情——仔仔细细凝视着我:
“我还找你呢!原来你小子,回宿舍躲清闲去了是吧?”
“您这话怎么说的……不是我说您,徐叔,您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呢?”
“谁跟你『徐叔、徐叔』的?工作时间内,你应该称呼职务!”
“好好好……徐局!”我悻悻地立正站好,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我又对他指了指陶蓁和蔡梦君的座驾远去的方向,说道,“我这不刚把梦君送走了么?我……我确实偷了点懒。这几天她学校期末考试,我这不也刚得了感冒,刚好。我俩有日子没见了,就在宿舍里……哈哈,黏乎黏乎了一会儿。但是,我没别的意思,您要是因为这个处理我,我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哦,这样啊。哼,还拿她来压我是吧?”一听说是蔡梦君,徐远肚子里藏着的怨气,似乎是消退了一大半,接着又对我问道:“我问你,你小子跟人家蔡姑娘,现在相处得怎么样了?”
“嗯,挺好的啊。怎么了?”
“你对人家都挺好的?”
“挺好的啊!那还能有差么?”
“那我再问你:你跟赵格格,又是怎么回事啊?”
“啊?”我装傻道,“我跟赵格格……不是,您觉得我跟她能怎么回事啊?”
——我算是快疯了,这是不是以后我每遇到一个人,他们都得对我质问一遍呢?
“哼,跟我装相!今早你俩在我办公室里那些小动作、那些交头接耳,真当我没看见?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
“我……哎哟,您都看见了啊!哈哈……我俩……我俩……我俩那不是今早刚接您电话的时候,被您给骂懵了么?一到局里之后,我俩肚子都抽筋呢!所以我俩交头接耳,那也是因为害怕您发火!哪知道一到地方,您这又是不追究旷工和不及时请假,又是给她提拔为重案二组副组长的呢?早知道,我俩也就不至于了,您说是吧?哈哈哈哈……”
我只能打着哈哈对这个老狐狸说道。
“呵呵,好小子啊!你跟雪平真是大不一样了啊!你现在是越来越江湖气、越来越滑头了!你不提倒还好,你一提……行吧,我待会儿再问你!我可告诉你啊,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也就拿出一把你的长辈的架势,直接给你把话挑明了:我知道你小子从上了警专之后,就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小家伙!小小年纪,你祸害欺负过的姑娘,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个了吧?当初雪平说要同意你的申请、把你弄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其实在我心里,是犯嘀咕的——对于你的能力,在我这,确实没得说;但是对于你的品行和性格,我其实是非常有意见的!在这方面,你都远不如你妈妈夏雪平还有你舅舅夏雪原!更别说跟你外公比起来!我跟你说,何秋岩,从今天开始,过去的事情,我就不跟你提了,至于你跟局里的一些姑娘,比如鉴定课的吴小曦、再比如赵嘉霖,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也不多问、不多管;但是,兹要是你敢对蔡姑娘有点什么对不起的地方、你让蔡姑娘伤心了,别说人家父母会不会找你算账,我这个做长辈、做长官上司的,我肯定第一个最先收拾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当即立正站好,正襟抬头,对徐远说道:“属下谨记局座教诲!”
——我心里寻思,你徐远还好意思说呢?
尤其你还提了我舅舅夏雪原?
你要是知道了大概一周前那个晚上,在那个城东近郊的破药厂里头,你的前任情人苏媚珍在我舅舅的胯下、仿佛着了魔一样地非要抱着他的大腿,跟桂霜晴一起对着他的阴茎一顿啃、一顿亲,那我不得把你气的休克了?
“哈!我能理解成你这是在故意气我吗?你这是在跟我表决心、还是在跟我叫板呢?”
“……我哪敢跟您叫板?我确实是在跟您表决心呢。并且……”说着,我又弯下腰来,“我自个谈恋爱的事情,真用不着您操心。”
“那好啊,那我就跟你聊点你跟蔡梦君谈恋爱无关的事情!接下来的问题,你可得想好了跟我说!”徐远严肃地看着我,对我捏着拳头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指着我,仿佛恨不得把我揍一顿一般对我问道:“——你听好了,小子:在雄辉厂门口、弄出来个所谓的『刺杀』,并且故意让那个大学教授陆冬青中弹的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张霁隆搞的鬼?”
——唉……烦死了!
“我……您问我这个,我哪知道啊?局长,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早上在您的办公室您跟我说了这事儿,我都以为F市天下太平呢!并且就算是我知道了,我既不是隆达集团的人、也不是红党的人,我上哪知道、上哪打听去啊?您是把我当成千里眼、顺风耳了,我眼睛一瞪、耳朵一晃荡,我就啥都能看见听见,还是您把我当成公孙胜、刘伯温了,我掐指一算、咒语一捻,我就啥都能算到、啥都能猜到?局长,我就是您手底下一个二十二岁还不到的小年轻警察!我没那么大的能力,能把连您和安保局欧阳雅霓都没查出来的事情给打听到!”
没想到听我的一番辩驳之后,徐远直接气得暴跳如雷: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何秋岩,你别以为你是恩师的外孙、是雪平的儿子,你就能想着跟我耍花样!我刚去网监处查过了,刚才上午你可给张霁隆打过电话!并且,按照网监处白铁心的主动汇报,他查到了你现在正在用两个电话!——另一个电话的Sim卡,用的是加拿大罗渣士公司的国际通讯网,而全F市有卖这种境外通讯服务公司的手机Sim卡的地方,就只有霁虹大厦的附近!身为警务人员,你偏要弄一个境外的电话卡,小子,你想干什么?——好你个何秋岩啊!当初我让你去接近张霁隆,是要你从他身上套取隆达集团的内情、让你盯着他、监视他的,现在你到真不赖哈!你居然被他策反了!怎么,你要成为他的卧底、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瞒着自己人,是吧?”
——这……
我登时百口莫辩。
——白铁心!
好啊,做兄弟的,就这么整我?
行啊,白铁心!
刚才在我房间门口,你对蔡梦君动手动脚的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你等着的……
“局、局长!您这话什么意思?天地良心!是,我是没从隆达集团那边套来什么对咱们治安办案有用的消息!可那是因为隆达集团在我面前,把他们黑社会那一套藏得太好了!更别说关于他和红党的事情——更何况,当初他把陆冬青教授找去做数据分析、成立了一个数据工作室的事情,我又不是没跟你交待过?当时不是你说的、不用在意他们的那些无用功的嘛!现在您却怀疑我是他的卧底?我发誓,我跟张霁隆交往,那纯粹是私人关系!我从没在他那儿透露一丁点儿关于咱们警局的事情!徐远局长,您要是真怀疑我成了张霁隆的人、我是在给隆达集团做事,那好,我也不打书面报告了,我现在就口头申请内务处和人事处……对,还有风纪处,一并对我进行彻头彻尾的内部调查!”
听着我犹如自剖肝肠、自行检验我到底是吃了一碗粉、还是两碗粉一般的陈述,徐远也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猜此刻的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理亏——而且他确实就是理亏!
他是市局局长又怎么了?
身为市局的一把手领导,就可以随口胡沁,任意地怀疑自己的手下是被黑道集团策反的卧底间谍吗?
他这是疯了!
——他貌似一直这样,只要自己面对的事情是涉及政党政治的,尤其是涉及红党的事情,他永远都会这样,这是我从局里的那帮老资历们口中听来的。
可我真是奇了怪了:按说我小时候也好、后来我去了警校也好、再后来我跟在夏雪平身边也好、现在我在市局自己单打独斗也好,我都没听说过徐远的哪个祖辈,是曾经被红党的人给革命了的,也没听说他家的地被分、他的家的洋行货栈被收走改制,他对于红党哪来的这么大的邪火!
还烧到了我这么个无辜小透明的身上!
——哪怕是真有这样情况的、传说还是身为沪港旧时代“大八股党”龙头瓢把子的后人的沈量才,现在心里还向着红党呢!
他徐远又哪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徐远见我也真的生气,他冷静片刻之后,语气还是有所缓和,随后朝着我走近了一些,还从自己的大衣里怀里掏出一盒香烟,打开烟盒之后,递给了我一枝。
我虽然答应过夏雪平要戒烟,但是在这个时候,徐远给我递过来的烟我再不接,那就是我不懂事儿了。
于是我便结过香烟,躬下去半个身子,请他帮我把香烟点上,等他用打火机点完了烟,我便又立刻把手搭在他拿着打火机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握,又对他鞠了一躬示意,
我俩并排站着,都沉默着抽了两口烟。两口烟过肺之后,他又低着头咬着牙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你也别耍性子了!我刚才那么说,也确实是急了些……我当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当然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听到白铁心的主动汇报,说你给张霁隆打了个电话,所以我就想问问你。”
“哦,我打电话,我就是一定会跟张霁隆说些什么、或者张霁隆一定是会跟我说些什么?我在家……那什么,我发烧的这几天,除了您以外,不是没有其他人给我打电话!他也给我打了差不多七八个电话了!我得空给他回个电话还不行吗?”我一听这话,免不得又急了,突出一口还没咽下去的烟雾,不忿地看着徐远,依旧气他的肆意怀疑,并也放低了声音,正经严肃地对他问道:“那我索性就再没大没小一次:徐叔,我问问您哈——按照您老久之前跟我和夏雪平说的,你跟张霁隆大大小小、前前后后,交手了差不多十来年了,对吗?”
他叼着烟卷,深吸了一大口,再肺中憋了一会儿,然后又用鼻子喷出来:“对。你小子想怎的、问我什么?”
“那您一定很了解张霁隆,对吧?按照张霁隆跟我所讲的,他大约是十三、四年前加入的老宏光公司,他很快就在黑道发迹了,你也是大概那个时候开始对付他的。对不对?”
“啊!怎么的吧?”
“十三、四年前,我他妈才八九岁,我还是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所以跟他斗争了这么多年的您,应该也很了解他吧,是不是?”
“是啊——不是怎么的,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是你的顶头上司!难不成,我还得跟你把这些全部整理汇报一遍吗?”说着说着,徐远又开始跟我吹胡子、瞪眼睛了。
“好!那既然您很了解他,我想问问您——他张霁隆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这么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小警察和盘托出的人吗?按照咱们警方官方的定性,他是个黑社会的首脑,您是觉得,一个黑社会的首脑,会跟我啥都说吗?我告诉您,别说有些事情我只是给他回个电话,他都没跟我说,你现在就算是把他从隆达集团的办公室里铐过来,给摁到咱们三楼的审讯室,你让我问,他都不见得能跟我说!他要是啥都能跟我说,他就不是那个能把自己老东家全员打包给政府、换自己活命的那个张霁隆啦!”说着说着,我自己的脑仁都开始作痛了。
我委屈地看着徐远,我真的差一点就要给他跪下了:“局长!我求您了!我真求您了!请您看在我外公的份儿上,咱们聊点儿理性的东西,成吗?”
徐远一听,又猛吸了一口香烟,点了点头,对我说道:
“行,既然你想跟我聊点儿理性的,那咱们就聊点儿理性的东西——我明告诉你:刚才经侦处来了一份调查简报,上面说那天在『雄辉厂』门口刺杀杨君实的那个老家伙,他在工商银行的账户里,有人刚刚给他打了五十万块钱,而那个汇款人,是个K市的有过不少前科混混!而张霁隆那个王八蛋的老爸,就是K市生人!张霁隆他爸虽然并不是宏光公司的人、也不是什么黑道份子,但当年在K市也是个大混子出身!所以,按照我的推测,这五十万块钱,很有可能就是隆达集团付的,是让那个倒霉的老家伙陪着红党那帮孙子演一出戏!何秋岩,现在事儿就已经摆在这了,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或者不是。”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在我的身边能出现一群看客,帮我好好评评理,说说徐远现在的这番话到底是不是人话!
想当初九月份的时候我刚进市局,那时候是他跟夏雪平一起,教育我说当警察办案子、判断一个人有罪无罪,需要有确实可靠的证据才能说话,可现在,就因为有人给那个老头汇了一笔钱,就愣说杨君实遇刺未遂、陆冬青受伤的事情,是人家张霁隆导演的?
“推测”?他徐远现在也开始“推测”上了?
“我说,老狐狸,那您是能证明,给那个刺客汇款的那个混混,跟隆达集团有关吗?”
“这个还在查,但你别管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直接负责。这个事情,八九不离十!”徐远说着,又抬起头看向我:“何秋岩,我就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就说,杨君实和陆冬青这个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张霁隆搞的鬼?”
“我的局座大人啊……”我拿掉手里的香烟捂着额头,随后我又对他竭力说道:“您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超脱咱们警察的工作范围了,您……您这是在逼我站队呢!可这个事情,根本就不是站队的问题,请您别逼我,行吗?”
这个事情确实不是站不站队的问题,而是他再逼我帮他做一个决定:如果我说是,那他接下来就一定会动用自己身为一个市级警察局局长、外加做了近二十多年的刑警的所有手段,权力去打张霁隆和他的隆达集团,而我是对他这个决定根本负不了责任的。
更别说,张霁隆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在黑道又是什么样的分量?
他的隆达集团又有多大的体量?
不管刺杀杨君实这件事是不是他导演的,我总不能一句话就把他彻底得罪了——毕竟我爸现在还在他的江湖关系手里呢。
徐远听罢,眯着眼睛横着嘴唇,对我连连点头:
“行!好啊!好小子!你等着!就算是这事情我到最后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就算到最后张霁隆打死不承认,我也有办法对付他!我要让他和杨君实的计划彻底粉碎!我要让他隆达集团再无翻身之地!你看着的……”
说完,徐远直接把他手里的半截香烟,重重地摔在了路边指示牌旁的雪堆上面。
接着,他转身就回到了街道对面的市局大院里,坐了自己的车子之后,车子就从大门处开走了。
我无奈地蹲在地上,拾起刚被他丢掉的半截香烟。
想了想,我也把我没抽完的香烟怼在地上熄灭了——我嘴里心里已经够苦的了,就不需要烟草再在这份苦涩上加一把苦味了。
接着我就把两根烟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又抬起头看向了空中下的越来越大的雪花。
——而这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各种荒诞的事情:其实事后经过一系列调查,才发现那个K市的混混,就单纯只是个普通混混而已,那家伙根本和隆达集团没有半毛钱关系,跟张霁隆那个早在他幼时就因为车祸丧命的父亲,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起来,K市那个混混早年间也是“雄辉锻冶厂”的一个学徒工,跟前去刺杀杨君实的那个老头是同乡。
但他在“雄辉锻冶厂”,其实也就干了三个月,就因为在工作时间喝酒、打牌,还殴打过车间主任和组长,所以就被厂子开除了。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那个混混经常到处借钱过日子,但又碍于面子,所以他经常故意把自己打扮的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并让大家都以为,离开了车间的他,日子好像过得不错。
时间一长,他发现大家都真的以为他发了财,他心思一动,便想着以此蒙骗曾经认识他的人。
而那个前去刺杀杨君实的老工人,曾经被他以需要投资开金融公司为名,骗走了三十万块钱的积蓄——可他哪有什么金融公司,其实那些钱,全都被拿去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去了。
后来他的真实面目被人揭露之后,那位老工人当初没被差点气个半死。
再后来,根据那K市的混混自己说,就在老工人上门要账的那天,正巧混混的妻子发现自家的三套房子竟然也都被他拿去用来顶了赌债的时候,直接抄起菜刀要砍死他,恰好被在前来上门讨债的老工人发现。
老工人见状大发善心,对那混混的妻子苦口婆心劝说好一番之后,才终于没酿成命案惨剧。
从那之后,K市那个混混,便将老工人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那天跟老工人喝了一夜的酒,随后便发誓要改过自新。
再后来,咱们这边两党和解、政体改革,同时又变相促成朝鲜半岛的南北议和,趁着这个节骨眼,这个混混从那阵子,便开始常年往来于K市和平壤,靠着不断倒卖平壤的高丽参酒和Y省生产的电子产品,逐渐过上了稳定的生活——而他今年年初总算攒够了七百万块新政府币,于是就想着连本带利地还老工人钱,就这样才选择在今天给老工人的账户里打了五十万块。
可他哪知道老工人竟然成了个刺客,捎带着自己也被怀疑成招募恐怖分子的掮客和阴谋家而被一并卷进了这个案子当中。
简而言之且换句话说,自制土枪也好、刺杀杨君实也好,全都是那个老工人的个人行为,跟任何团体任何组织,也都没半毛钱的关系。
我又仰头看了看从空中飘落的雪花,到最后总算放空了自己,我才又低下头,转过身去回到了宿舍楼里。
恰在此时,我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屏幕上闪过了微信的信息提示:
“孤独的根号C”:“秋岩”。
我想了想,解锁了手机,点开了对话框,打了一行字,随后聊天面板上弹过去了一条回复——
“不再飘雪的夏天”:“[疑问]怎么了?”
没过多一会儿,小C又发了条信息:
“孤独的根号C”:“说实话,之前你是不是很嫌弃我啊?觉得我很脏?”
——可我甚至都没看清楚她发来的这一整条信息的完整话语的时候,“咻”地一下,她又把信息撤回了;旋即又给我发了一条:
“孤独的根号C”:“没事[调皮][愉快],好好陪你对象吧![调皮]”。
我不知道她发这些信息,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她是想要来找我么?
可我刚送别蔡梦君,我总不能让蔡梦君前脚离开、后脚我就把小C领进屋里、推倒在床上吧?
更不要说,经历了刚才跟徐远吵的这么一架,此刻的我根本不会再去想那个事情了。
再说了,小C现在又跟白铁心复合了,而白铁心这家伙……算了,我索性就当没看到小C的消息了。
我踉跄地进了电梯、又踉跄地回到寝室,刚准备往床上一趟,结果等我一揭开被子,我却又被吓了一跳:
“哎我的天……你要是想刺杀我你跟我说一声!你连头都不露出来,你是想直接吓死我?”
“呵呵,我还觉着你会以为,是你的梦梦走了又回来了呢?”
赵嘉霖穿着衬衫、双手抱胸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啥时候进来的啊?”
“刚才你跟老狐狸在路边儿吵架的时候,我就进来了。昨晚加上今早,跟你、跟徐远,跟你们家梦梦和那个黑不溜秋的小C同学折腾这么大一圈,折腾得我实在是太困了。晚上还有行动,我又在宿舍没地方住了,我看你屋没锁门,我就进来了。”说着,眯着眼睛打完哈欠的赵嘉霖,又闻了一下被子,对我加了一句:“别说,你家梦梦身上还真是好闻,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也会喜欢她。当然,我要嗅出来点儿小C身上那个特有的柠檬香运动沐浴液的味道,还有你们一组胡佳期身上的百合花跟薰衣草的味儿……这俩人的味里头,都带着骚气,我要是男的,我也不喜欢她俩,我估计我就只想肏她俩。”
“唉……我这寝室啊,都快成了快捷酒店了……不,都快赶上旧时代山间老林的土路边儿上的『大车店』了。”
永远是只有陷在疲惫状态中的赵嘉霖,脸上才不会又半点儿侵略性的气质,她眯着眼睛,十分少见地对我温柔莞尔,又说道:“你寝室变成『大车店』,那你家的联排小别墅算是啥呢?藏我的金屋么?”
“藏你的金屋……我能是汉武帝?你是陈阿娇?再说了,我也没藏你啊。”
“你没藏我,你刚才吃饭、还有早上你开车的时候,怎么都没好意思告诉咱们的梦梦小同学你昨晚在你家床上对我一通折腾呢?昨晚和今早我都没啥感觉,刚才跟吴小曦那臭丫头一起喝了点奶茶、坐了一会儿之后,我现在双腿这叫一个酸痛……”她笑了笑,又说道,“你知道么,我刚才跟吴小曦喝奶茶的时候,一口奶沫沾到了她的嘴唇上,我脑子里一下子就全是昨晚我给你舔鸡巴、你射在我身上,以及她在之前就在这屋里给你口交、吃你的精子的模样,我的小骚屄一下子就湿了呢!”
“哎我的天!”
——就我认识的所有人啊,现在都怎么了?口无遮拦的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是……
“怎么了?”
“我没想到这些淫词秽语,有一天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挺好的,我现在也不绷着了。我没想到能在一个人面前,肆意地说这些脏话,原来他妈的竟然是能让心里这么痛快的事情。我也就在你面前不装了,在你面前当一个低俗的『贱婊子』,我感觉挺好的。何秋岩,你说你啥时候能不装了呢?我现在就想啊,要是有一天,你能当着你家梦梦的面儿使劲儿肏我、疯狂肏我,肏晕我然后让她看着,那得多痛快、多舒服!”
此刻我的心也累了,纵然我十分害怕伤到赵嘉霖的感受,然而我在蔡梦君那精神高度紧绷了大半天,外加今天一下子应付了那么多事情,现在的我,完全再没有顾及赵嘉霖情绪的心力了,索性我自己的嘴上也再没了把门的门闩,开口道:“算了吧!你昨晚不是还说,咱俩是一对儿『奸夫淫妇』么?这世界上,哪有见得了光的『奸夫淫妇』?”
“哈哈哈!跟你当『奸夫淫妇』挺好的,起码你活儿挺好的,”赵嘉霖继续眯着眼睛,自暴自弃地苦笑道,“比那天晚上一起在我身上折腾的那帮畜生们的活儿好多了,也比周荻那家伙……不对,周荻跟我基本上就没有过。”
听到这些话的我,也只剩下靠着床沿叹气。
“我不跟你废话了,我实在是想睡一觉……你要是困了,你也睡一会儿;你要是还有力气、刚刚还没跟你家梦梦发泄完性欲,你想对我怎么着都行,反正我现在也是你的『淫妇』了……但我劝你轻点儿,最好别吵醒我,你就算肏我,你也得先让我囫囵眯一觉,求你了……困……”
“行……你好好睡吧。”
在我起身临转身之前,赵嘉霖又转过身面向了我,对我问了一句:“喂,你过年有啥安排么?”
“过年……”听到她这句问题,我就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问我什么了,同时我感觉我的大脑,仿佛在被人一通乱捶乱扁,“你要说什么,你直说吧。”
“呼——我刚才给我阿玛回了个电话,他也就问了问我这几天是不是跟你在一起、问我是否安全之类的,烦死了……然后他让我问你,大年三十儿那天晚上,也就是下个周日,你要不要来我家跟我一起过年?”
“……我,我还不知道呢。”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着我何秋岩,现在都快成了福娃了,过个年,谁都要拉我去她家。
“你不也没什么安排么?你爸现在人在南蒙,你妈夏雪平现在是不是跟我那前夫哥一起住也尤未可知。你现在孤伶伶一个人……”说着,赵嘉霖忽然睁大了眼睛,又闭上眼摇了摇头,“嗐,我这脑子,今天也是连着轴转、签了一大堆文件,脑子『瓦特』了——你肯定是要去跟你家梦梦一起过年的,对吧?”
“我……我还没想好呢。”
“你都多余想。你不去她家还能去哪?行啦,畜生,让我这个『淫妇』好好睡一会儿吧,实在熬不住了……”
我看着赵嘉霖又闭上了眼睛,此时的我,其实也困得上下眼皮在疯狂打架,只不过刚才连着被白铁心和徐远先后一番接一番地气得头疼,现在的我,就算是疲惫无比,也一时半会根本睡不着。
犹豫片刻的我,直接把我卧室桌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抱到了小客厅的茶几上,百无聊赖地点开了网页,看了一会儿新闻和短视频;但是,看着满屏幕花花绿绿的新闻,如出一辙的锥子脸和娘炮似的小鲜肉拍的各种静态或者动态的广告,我只觉得眼睛灼痛,头也跟着疼得愈发得厉害。
没过多一会,赵嘉霖轻柔的鼾声就从里屋响了起来。我再一看时间,此刻居然才下午三点多钟。
无聊的我,把手一放进裤子口袋里,一下子就摸到了老丁在上午交给我的那只优盘——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在这会儿干点儿正经事。
我想了想,又从里屋书桌旁的电脑包里,掏出了傅穹羽先前拷给我的同样关于狄昊沧父子,以及他所谓的“苍源集团”的内容,然后我又回到了茶几与沙发旁,迫不及待地同时拔掉了优盘的保护盖;但紧接着,我的脑子里像是过了电一样,在这样一闪念刺激之下,我又不免提防咬着牙、紧张地站起身,并且直接关了我这寝室里的调制解调器,同时我的心里发着抖,额头冒着汗,随后我觉得不放心,又直接拔了我宿舍房间的Wifi总网线,还把笔记本电脑的无线网络接收功能彻底关掉。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才将那两只优盘一起插入了Usb接口。
——傅穹羽帮我搜集的资料,要么是外文网站上的一张张截图,要么就是利用录屏插件从国外的一些新闻网站上录下的视频,总共五十七份文件;而老丁那家伙做的东西更彻底,那是一个文件压缩包,等我解压之后,我才发现里面共有341份文件,又被分为三个文件夹:“苍源集团介绍”
“狄氏父子相关”
“【绝密】——谨慎点击查看/请勿传阅”——我依次点开了三个文件夹:在第一个文件夹里,我看到了从利用苍源集团每年的年度报表数据做的分析图、到苍源集团的介绍、股权结构、再到其在咱们国家和美国所涉及的业务的Pdf手册,所有的内容一应俱全;第二个文件夹里大多数都是扫描件,甚至有几个看起来更像是偷拍之后用图片做成的Pdf合集,而且从最初的几份文件里,我竟然看到了狄昊沧这个家伙,跟好些个著名的美国名人的合影,比如商业巨鳄赛斯、华尔街元老沃尔·拉斐特、美国著名的百岁外交泰斗肯瑞·哈森格,甚至还有美国国务卿马克西姆·帕比努斯、美国白宫战略安全首席顾问史迪威·班纳,甚至还有一票早在四十多年以前、在红党专政时期就逃遁到美国的颠覆份子的首脑,以及“转轮教”的教团“法王”
“护法”的合影——这些东西,让我越看心里越凉,也让我越看越亢奋;
——而等我点开第三个文件夹之后,我才彻底明白狄昊沧这家伙的来头……在这个文件夹里的内容,直接把狄昊沧这家伙和他那个看起来嚣张跋扈的儿子的所有东西,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就连底裤都给扒了个底掉!
“有点意思!可以的,老丁,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念叨了两句。
但随即,我的心里更加发毛了:
——跟这样的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美茵很危险。
——那个隋琼岚,根本就是个蠢猪!女人犯起蠢来,真的是要更气人……
——这家伙这次回国,根本就不是帮着隋琼岚来见美茵的,他回来的真实原因,我可以加以利用,用好了我甚至可以拿捏他!
而他回来的目的,可以说很危险,而且是我之前想象不到的那种危险……如果有必要的话,张霁隆那边、蔡励晟那边,还有赵嘉霖家里“明昌国际”那边,包括情报局、安保局那边,我都得适当提醒一下……
——或许有个人,有一个女人,跟他的关系,非常不一般……
“怪不得……”
我又站起身来,走到了小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马路上的车辙印,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想到这些,虽然我的心里依旧隐隐觉得害怕,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不老少。
于是我又躺在了沙发上,把目前已经看完的所有资料都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当然,还有不少的东西我还没看,只能等之后再有时间的话再去看。
只是想着想着,上下眼皮又再次打起架来,于是我也只能任由困意袭上心头。
等我再睁开眼睛,是被手机来电吵醒的。而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并且,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喂,秋岩啊。”
“嗯,岳处长。”
“你和小赵都在市局么?”
“在的。”
“吃饭了么?”
“……唔,还没。”
“行,你俩还有三十分钟吃饭的时间。吃完饭就直接过来吧——浪速路的老『大和银行』大楼你知道吧?”
“是的,不就是现在的玫瑰大厦么?那有个『天香堂药房』。”
“对。吃完饭,收拾收拾东西,直接来这吧,就在药房的楼上,三楼,是咱们今天的临时工作点。记着,路上把枪上好子弹、准备两到三个备用弹匣,要满的。另外,你和嘉霖你俩最好直接问你们局里要两件防弹衣,穿上之后再来。我这没有多余的了。”
“收到!”
听见我打电话的赵嘉霖,此刻也在床上坐直了身子。
“怎么?晚上这任务还挺大发?”赵嘉霖对我问道。
“你有多余弹匣么?没有的话我借你俩。”
“我用得着你这么照顾我?渣男装暖男呢!瞧不起谁呀?”赵嘉霖虽然有些略带挑衅和揶揄意味地看着我,但黑暗中,她的眼睛却又闪动起绮丽的亮光。
“呵呵,那我这个暖男就真的得当到底了——走吧,跟我去总务处要俩防弹衣。”
可这时候,从床上直接跳下来的赵嘉霖,却一把拉住了我:“秋岩,不用了。”
“嗯?”
“我不用了。”
“你不用?我刚听漂亮大婶说那意思,今晚很可能要打一场『大仗』。”
“那你害怕么?”赵嘉霖仿佛开着玩笑一样地说道,“反正我不怕。”
“嘉霖,这种事情还是严肃一点对待吧,岳凌音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又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情报干部,她嘱咐咱们得事情,咱们还是小心准备为好……”
“我反正想通了。”赵嘉霖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我今天死了,那也是命中该着,若是我今天不死,那就是怎么着都不会死,穿不穿防弹衣、准备不准备多余的弹匣,都没必要。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再遇上什么更糟的事情,又能怎样呢?”
我听着她的话语,又不免头疼起来。
说她此时的态度是自暴自弃,但她的语气和说的话的内容,又隐隐透着一种激昂;说她现在的心理状态是大无畏,可这种毫无理由的无所畏惧反倒更让人担心。
她现在的状态,有点让我想起了不少上世纪末旧版纪实文学里面描述的东北女土匪来——遭受过大变故、遭受过身心的摧残,之后就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就连身家性命也豁得出去。
见我又是沉默半天,赵嘉霖看着我的嘴巴,对我问道:“秋岩,你还有啥话想说么?”
“你饿吗?”
“你饿么?中午梦君点了那么老多的东西,都给我吃撑了,现在根本吃不下。”
“嗯,我也是,那走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在关门之前,从茶几上抓起了一把零食,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塞了一些,又给赵嘉霖的大衣口袋里塞了几块;我俩离开宿舍,回到街对面市局大楼之后,我还是前去总务处办公室,问目前帮忙暂管后勤的郑睿安要了两件防弹背心。
既然赵嘉霖不准备穿,我多少也有些被壮了胆子,我也不准备穿了,不过虽说不穿,但也还是备着为好;并且,我还又要了符合我和赵嘉霖各自手枪型号的满鼓弹匣各三个,但没想到,郑睿安直接每把手枪各给了我五个:自从上次剿灭了邵剑英的集团,后勤处的弹药现在真是富余得很,按照这几天从我们重案一组派过去的人,跟一帮原先在总务处、后勤课已经通过了内务处调查的人的通力核算,按照现在的弹药装备的数量,三年之内除了枪械和弹药保养物之外,剩下的东西基本上都可以不向中央警察部打报告申请调配了,但是问题就来了:枪械弹药这样的装备过度盈余,造成的后果就有可能是东西还没用完呢,装备弹药就有可能在未来会老化、上锈、子弹哑火,留着不用不如多配备多用,而且这几天又赶上全市“准戒严”,于是现在就连财务处、人事处、档案资料室这样的文职办公室,每名警察也都配了手枪。
郑睿安也跟我说,现在他们在总务处帮忙的这帮人,现在都开玩笑,市局的后备物资,真可以说是“剑英跌倒,市局吃饱”,也有说咱们市局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拿了弹匣和防弹衣,我便回到了车上,赵嘉霖早就下了楼,在地下二层的地库里,正坐在我车上的副驾驶座位上等着我。
我将她手枪的那些弹匣都递给了她,随后便从地库里开出,直奔浪速路的专案组临时工作点。
快到地方的时候,我给岳凌音打了个电话,按照她的指示,我只好把车子先停在了距离办公点隔了一个街区的居民区住宅楼之间,随后徒步跟赵嘉霖走到了玫瑰大厦附近——而且我俩也都老老实实地穿上了防弹衣,因为这个,在我俩下车之前,还都被岳凌音骂了一通。
跟着我俩都挂上了蓝牙耳机,用这今天国家情报部刚研发出来的手机软件连到了专案组的专用通话频道,并且本着尽量隐蔽、不因为过分招摇而被人发现的前提,根据岳凌音的实时指示,我俩顺着居民区的小侧门,过马路来到了玫瑰大厦的消防门那里,并准备从消防门进入玫瑰大厦。
——就当我和赵嘉霖刚来到消防门,等着楼里面的现场探员帮我俩从里面打开门的时候,从玫瑰大厦东北面的一辆黑色上午车里,走下来五个人,我回头仔细一看,那正是穿着跟我身上同样款式、同样是黑色的长款羽绒大衣的夏雪平。
而跟在她的后面的四个人,两男两女,全都是生面孔,我后来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才知道,这四个人全都是从首都刚刚接受完训练就直接被紧急调来F市的,首都国情部总部从首都的名牌大学招募来的大学本科毕业生还有研究生,从年龄上来讲,全都被我和赵嘉霖大得多。
而夏雪平在看到了我之后,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波澜,但她依旧无法自已地嘴唇微张着,痛痛快快地松了一口气——她似乎是想要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和动作,可那一股从她口鼻中呼出的温热白气,完全出卖了她此刻从紧张和担忧转变为轻松下来的情绪变化。
她棱角分明的脸庞、她能藏着星月的眼睛、她坚毅孤傲又有些执拗的嘴唇,看起来依旧那样的美丽,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被蒙了一层灰雾一样,的确有些憔悴。
“来了?”夏雪平的声音有些颤抖着,凝视着我的眼睛,对我问道。
问完之后,她还忍不住眨了眨眼,咽了咽唾水,随后她又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从里面取出了一小块夹了核桃的干枣,低着头丢在嘴里嚼着。
“嗯。”我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又对她朝着赵嘉霖扬了一下下巴:“我俩这不是刚来么?”
而赵嘉霖在见到了夏雪平之后,不知为何,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地紧张、又特别地忸怩,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胆怯。
只是盯着看了夏雪平两三秒,赵嘉霖就立刻低下了头,双脚不停地踏着小碎步,在原地踩着地上一半冰水一半积雪的雪泥,而接着又似乎是从脚趾到头发丝都在不停发抖。
她扭捏片刻,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正在吃着嘴里那颗干枣的夏雪平,自己也从口袋里掏出了早上我给她买的那瓶咸梅干,扣了一颗到手心上,接下来又像是吃着药片一般,仰着头把那颗咸梅干含到了嘴里。
恰在此时,里面的现场特工终于把安全门从里面打开,那家伙也是个生面孔,并且开了门之后,还不停地对我们所有人都道着歉:
“不好意思哈!真不好意思!我之前没用对劲儿,这门也有点旧了,才打开……快进来吧!”
“那什么……”赵嘉霖想了想,抬起头,“秋岩,夏警官,那什么,你们俩先聊着。我太冷了,我进去了。”
也不等我和夏雪平说些什么,赵嘉霖直接小跑着奔进了楼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夏雪平身后的一个生面孔探员对夏雪平问道:“夏组长,这位是?”
夏雪平回过了头,突然灿烂又热情地对他们所有人都笑着:“这是我儿子,从咱们F市本地市警察局调过来的重案一组的何秋岩。”
一听夏雪平这么一介绍,她身后的四个人也都惊讶了起来:
“哟!这是您儿子啊!看着不像啊!”
“是个大帅哥!确实也跟夏组长有点像——这小兄弟的外貌优点,都是从夏组长您这继承来的吧?”
“组长看着跟这位何警官,真不像母子,说是姐弟俩还差不多。”
“你们看看,咱们从首都来到F市这儿、认识夏组长这么多天,其实都没见夏组长笑过,今天儿子来了,夏组长现在笑得多开心!”
——被手底下人这么一说,夏雪平自己都惊了,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好似确认了一下之后,不禁又收起了笑容,但在她看了看身后的人,又看向了我之后,接着她又实在是忍不住,再次欣慰地眯着眼睛笑着,回过头道:“行了,你们也别因为我这点儿事耽误了今天的任务。快回楼上准备准备,岳处长应该有个最终部署等着大家呢。那个……你们先上去吧,我这就来。”
“是!”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小声应道,随后挨个对我或点头或笑笑、或对我伸手握了握手,也都没有更多多余的话语,直接上了楼。
夏雪平想了想,又看向了把着铁门的那个男探员,也跟他说了一声:“小袁,你也先上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嗯,那您最好和这位何警官快点儿。”
“好的,两分钟就好。”
男探员点了点头,直接在楼道里找了个木块,塞在门的合页下面的角落处卡着,随即也上了楼。
等他也上了楼,夏雪平又收起了笑容,低头叹了口气,又抬起头面无表情看了看我,半天也不说话。
——好像真的每次都是这样。
最终还是,且又是我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了。妈。”
夏雪平抿了抿嘴,语调毫无波澜地说道:“你这一声『妈』,叫得我怪别扭的。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听着更自在。”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道,“你刚才不是跟人介绍的,我是你儿子么?我现在叫你一声『妈』,不过分吧?况且,我本来就是你儿子、你本来就是我妈啊。”
夏雪平微张着嘴巴,又叹了口气,扬起头来看向天空,又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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